小凤——村井(一)
“着火了!”正当人们埋头干活儿时,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人们干活儿的节奏,花生地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,朝村子那边望去,只见村子中央一处升起滚滚浓烟,火光与阳光分不清彼此。几个妇女开始边哭边收拾地里的锄头水壶,几个壮汉已经扔下手里的花生杆,拔腿往村里跑去了。
酷热的夏季,人们已把田里的水稻收回家堆了草垛,还没来得及把谷子打出来呢。有些劳动力多的家庭,已经把部分晒干的花生也收回家里去了。此时,如果家里起火了,那一年的辛勤劳作都打水漂了。
在地里帮忙的孩子们带着恐惧,看着惊慌失措的大人们不知所措,有几个孩子跟着妈妈们也哭了起来。
人们已经无心再劳作下去,都纷纷收拾了行当匆匆忙忙往村里走去。
“你快下来!别想不开了。”志云疯子用力地拽着小凤的手,企图将她拖下楼。一股浓烈的煤油气味漂进他的鼻腔,他重重地打了个打喷嚏。
志云疯子平日里总是自言自语,疯疯癫癫的,他每天无所事事,吃了饭就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,又从村子那头走到这头。他想不通,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想去死,而且还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?
“走开!不要拉我!”小凤歇斯底里地喊着,挣脱志云的手,发疯似的朝阁楼深处的稻草堆里爬去。陈年的稻草杆发出呛人的霉味,蜘蛛网黏到她娇好的脸颊和蓬乱的头发上。她平日里很爱打扮,可此刻这一切对她这个想一死了之的人来说,都不要紧了。火势越来越猛,烟雾越来越浓。志云眼看劝不动这个铁了心要死的女人,只得赶紧沿着扶梯从阁楼上爬下来,去想办法求救了。
村里没出去干活儿的几个上了年龄的老人在楼下哭喊道,“小凤,快下来吧!有什么想不开的,要这样来寻死呢?孩子还小啊!小凤啊!”
几个腿脚还利索的老人试图提水来灭火,可火是从阁楼上烧起来的,木梯也不稳,老人们根本不敢上楼,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大火蔓延。
楼上的火势越来越猛,火焰像一条进攻的巨蟒般朝小凤吐着芯子,她本能地缩着身子往后躲。身边的稻草杆和木梁在大火中发出哔哩啪啦的响声,她仿佛听见襁褓中女儿的哭声。火光中,她似乎又看见了公婆那冰冷的脸和妯娌们嘲笑的表情。昨晚,老公的那顿暴打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她原以为,只要老公心疼自己,就算受点委屈也算不了什么。她再苦几年,等孩子大点儿,手头钱多点,就跟公婆分家,两口子建所房子,一家三口过过日子,也算是有盼头的。
可是,万万没想到,昨晚就因为一件小事,丈夫就爆发了,竟然动手打了她——打了还在月子里的她!
从小到大,她在家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,爸爸妈妈从不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!可是,眼前这个男人,这个她以为深爱自己的男人,以为可以包容自己所有任性的男人,竟!然!动!手!打!她!而她,为了给他生孩子,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,回来才没几天呢。
她想不通,接受不了,为什么?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她?为什么老天爷如此惩罚她?此刻,她的内心充满仇恨。她恨,恨自己当初不听父母劝阻,偏偏有眼无珠,选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男人。她恨,恨老天对她不公,一起嫁进村的媳妇,偏偏就她生了个女儿。她恨,恨公公婆婆对自己的冷漠,恨妯娌们的刻薄。
那刻,她决定报复,她要让这一家忘恩负义的人都得到报应!她要让他们偿还,让他们付出代价!
可她能做什么呢?
八月的骄阳似火,房间里闷热得很。家里人都出去拔花生了,还在月子里的小凤身心疲惫!昨晚的痛让她奶娃的力气都没有,孩子的哭声让她心烦意乱,就连外面的知了都好像在嘲笑她!她费力地下了床,推了推摇篮,看着襁褓里的女儿,小凤流下了眼泪。
“宝贝,妈妈对不起你!可是,我舍不得你,那对你不公平。”她吃力地抱起女儿,紧紧把她搂在怀里,解开衣扣,让女儿吸吮自己的乳汁。小宝贝满足地吸着妈妈的乳房,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妈妈的衣服。
“咕噜噜,咕噜噜…”小凤听见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,月子里为了产奶,她的食量大了,很容易就感到饥饿。座钟的长针已经快指到十二点了,家里的人都还没回来。她在月子里,母亲千叮咛万嘱咐,让她不要随便下床,不然以后要落下病根。她知道母亲心疼自己,可又不便住在婆家来照顾月子里的她。想到这里,她又忍不住落泪了。她刚要在床上躺下,“嘶……”一阵刺痛让她坐了起来。昨晚,老公朝她肋骨旁重重地踹了一脚。
这痛又让她想起了昨晚那一幕,她发现自己的牙根忍不住咬紧了。身上的刺痛让她没法躺下去,她索性下了床,走到五斗橱前面,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,任眼泪肆意地在面颊上流下。这时,床头柜上的煤油灯钻进镜子进入她的眼帘,她转过身去,盯着那盏煤油灯,一步步走过去。
她一步一步缓缓地爬上木梯,手里拿着一盒火柴和那盏煤油灯……浓烟让她窒息,大火灼烧身体的疼痛让她想要大声喊叫,可是她却分明听见自己的笑声,她忍不住地大笑着,她终于可以解脱了,终于可以让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和他可恨的家人们得到报应了。她忍不住大笑,却又分明尝到嘴里咸咸的味道,分明感到心痛到无以复加!
“老天,请照顾我的女儿吧。”
“嘀……嘟……嘀……嘟……”镇上的消防车终于在下午两点多赶到了村里,由于火势过猛,直到晚上六点多火才被彻底扑灭。
太阳落山了,村里渐渐恢复了平静,人们陆续从地里回到家中,默默地忙着准备晚饭。
第二天清晨,妇女们拎着昨天换下的沾满红土的脏衣服,围着村井,洗起来。
“那女的真狠毒呀!”
“长得就是个狐狸精像,当初嫁进村,我就觉得她不是个善类。”
“看她那双大眼睛,像钩子一样,一看就是个要命的!”
“唉,那孩子真可怜!这么小就没了娘。”
村妇们你一言我一语,叽叽喳喳的声音混合着啪啪的捣衣声嗡嗡地萦绕着村井,随着晨风飘散在村子的上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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